今年年初,外国出了传染病的新闻。虽然媒体上一直都有报道,大多数人却都没当做一回事,谁成想后来居然会造成如此大的悲剧。
我们这些普罗大众过于依赖媒体,以至于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是不幸的,也是难以避免的。现在是信息爆炸的时代,每时每刻不停涌现来自全球的新闻。就像爱伦·坡的小说《失窃的信》里写到的,藏匿一封信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一堆信里,让一条新闻被忽略掉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海量的新闻把它掩埋掉。当一条接一条的新闻讲述着世界各地的军事冲突、自然灾害、人为事故时,区区一则国外的传染病新闻又如何能引起观众的注意呢?尤其具有迷惑性的是,起初这种传染病的死亡率并不高,即便是专业的医学专家也会错误地低估其严重性。
现如今我们对这种传染病的理解已经很深入了:这是一种病毒引起的呼吸道疾病,潜伏期在一到两周;90%的患者无症状或轻症状,症状与流感相似,会有发烧、咳嗽、头痛、关节酸痛、全身乏力;大约10%的患者患重症,造成肺部急性炎症,患者肺纤维肿胀挤压肺泡,最终窒息而死;该病症可以通过飞沫和人体分泌物传播。
这种传染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潜伏期长和多数人无症状,这使得许多人已经感染了病毒却不自知,然后再传染给更多人。等医院发觉重症病人迅速增加时,感染者已经不计其数了。重症人数增多造成医疗资源挤兑,很多患者得不到治疗,只能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起初我和多数人一样对此置若罔闻。直到一位在海外疫区工作的朋友在社交媒体上发文警告,我才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从那以后,我每天在网上查看数据,眼看着患者人数、死亡人数日益增多,一条条曲线飞速爬升。当我把自己的顾虑告诉给雯雯时,她还嘲笑我神经过敏。她说流感每年杀死的人比这多多了,只是一直盯着数据看才觉得可怕,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这番说辞一点都没有令我宽慰,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使我更紧张了。
大概两周后,海外传来了封城的消息,一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城市被全面封锁。机场、火车站、港口关闭,所有公交客运停止运营,公路实施交通管制。封城消息发布后,当地居民、旅客陷入恐慌,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在封城前逃离,造成了大面积的交通拥堵。留在当地的人开始抢购囤积食物和医药用品,造成当地物价大幅暴涨。
我常去的网络论坛里有一位住在疫区的网友。他每天在论坛里发布日记,记录疫区实况。我成了他忠实的读者,每天期待着他的更新。通过阅读他的日记,我得知了疫区隔离越来越严格,学校停课,工厂停工;住宅小区只保留一个出入口,并安排工作人员24小时值班看守,除非特殊情况不允许出入。他的日记里也记录了一些趣事,由于居家隔离,他只好自己做菜,厨艺提高不少;他尝试自己理发,失败后只好剃了个光头;他观察小区里的流浪猫,还给每只猫都起了个名字。
在这段时间里,世界各地陆续有了感染者的报道。这次疫情让我深刻意识到世界是平坦的,全球人口已经紧密地连接起来了,看似全在千里之外的疾病,转眼就到了自己家门口。大城市人口密集、交通发达,更难以避免疾病的传播,很快地我居住的城市就有了若干感染者。即便有了感染者,大多数人还是不以为意,以为会轻易控制住。面对海外愈演愈烈的疫情,他们始终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态度。
我发现自己处在两种互相矛盾的状态里。当我查看疫区情况、阅读疫区网友日记时,我觉得事态紧急;在日常生活里,当我看到身边依旧歌舞升平时,又觉得自己不必杞人忧天。
事后我尝试分析当初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如此麻木不仁,以至于错失了预防传染病的良机:
第一是愚蠢。不管文明怎样发达,人的本性还是只猿猴。假如路上有只老虎,行人一定吓得落荒而逃,所有人都会老老实实躲在家里,对凶猛野兽的恐惧是写在基因上的本能。然而面对比野兽更凶残、杀人更快更多的传染病,人们却对此视而不见。事实上,在城中病例已经达到数十例时,还有人举办了大型露天聚会。
第二是傲慢。病情最早是在发展中国家出现的,虽然媒体没有在明面上直说,却一直含沙射影地讽刺,暗示欠发达地区卫生条件、医疗水平差,饮食习惯野蛮。卫生部长甚至信誓旦旦地宣称,国内一定不会出现传染病大流行。后来的情况证明,这种傲慢自大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地的病例破百时,我明白一定要采取行动了。我跟雯雯做了一次长谈,说明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我们俩决定此后不再乘坐公共交通,不去人群聚集的场所,同时开始囤积物资。我借鉴了外国疫区的教训,购入了大量的米面油盐、罐头、即食食品以及各类生活必需品。当我们开始采购口罩时,才发现口罩已经买不到了。政府宣布,必须持有医生开具的处方才允许买口罩。
说到口罩,这绝对是这次疫情中最荒谬的事之一。面对一个可以通过飞沫传播的呼吸道传染病,戴口罩是理所当然的、最基础的防护措施。然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官方一直宣传不需要戴口罩,提出的理由毫无逻辑。官方的第一个理由是健康人不需要戴口罩,患者才需要戴口罩。然而这次的传染病有长达两周的潜伏期,检测又不到位,没人能确保自己是否真的健康。官方的第二个理由是错误佩戴口罩不能提供有效防护,不习惯戴口罩的人频繁用手碰触面部会带来更大的风险。可是如何正确佩戴口罩并不是什么科学难题,可以通过宣传教育让大家都学会正确的佩戴方式。说穿了这些都是借口罢了,用冠冕堂皇的说法来掩饰医疗物资匮乏的事实。
又过了不到一周,政府宣布全国禁闭。
对我来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甚至来的太晚了。可是很显然,这一宣布让众多人措手不及。人们纷纷从城市跑到乡下,公路大面积拥塞;超市里挤满了顾客,食物和生活用品被抢购一空。早在两个月前,国外就发生了一模一样的事,这一切都是过去的翻版。
生活一下子就从安宁祥和变成了水深火热。官方宣传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之前还说没有疾病流行的危险,现在突然说我们要面临最困难的时期,这是一场全国人民的医疗战争。
这并不意味着疫情突然爆发了,而是证明了之前的安宁祥和是假象。没有提前预见到瘟疫风险,没有准备好应对措施,这是政府的玩忽职守。
尤其令人愤慨的是,周边一些国家居然做的更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恬不知耻地宣称疾病已经无法管控,未来将会有数十万人死亡,百姓们只有听天由命。哪怕是在缺乏科学知识的古代,人们也知道应对传染病最基本的方法是采取隔离。当我们已经明确得知了这次疾病的传播方式,众多政府却迟迟不肯采用隔离的手段,理由是担心造成经济损失。
经济再重要,又怎么能重要过人命呢?这次疫情揭露了现代社会中最丑陋的一面,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不同阶层间的贫富悬殊。那些拥有权力和财富、操控社会运行的人处在金字塔的顶端,他们有私人医生,有最好的防护,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不用担心被传染。他们自然希望工人继续工作,继续被他们榨取血汗。至于底层的百姓们会遭遇什么下场,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巴不得社会中的老弱病残得病死掉,正好少了负担。一个接一个的大公司被曝光,没有给工人提供对疾病的防护。那些在疫情期间还在一直工作的超市收银员,领着最低的工资,承受着最高的风险,没有口罩也得工作。他们的付出,又有哪个资本家会在乎呢?
一开始时预定的禁闭期限是两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要在两周内控制住疫情是天方夜谭,这不过是安抚大众情绪的缓兵之计。我们公司宣布所有员工放假,复工时间等待通知。就这样,我的禁闭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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