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那年爷爷去世了,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那时我年纪太小,细节已经记不清了。我只模糊地记得,比起悲伤和肃穆,我更多地感到困惑。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之前还在的人,转眼间就没了。
雯雯的去世同样让我困惑,我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实的。传染病患者的遗体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火化,一切仪式从简。我不仅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甚至连葬礼都没有。
从与雯雯相识到现在,过了刚好一年。我就像做了一场长达一年的美梦,梦醒了一切都如泡沫般破碎。
家里的摆设一切照旧,就像雯雯还在时一样。墙壁和书桌上都摆着我们俩的合影;衣橱里一多半都是雯雯的衣服,有各种款式的裙子和手提包;客厅里放着她当初买的各种可爱的小饰品;卧室梳妆台上放着她平时用的瓶瓶罐罐,到现在我也没搞懂都是做什么用的;我们一起收养的猫咪木耳还是一副慵懒的样子,我怀疑它能不能明白雯雯走了。如果我说雯雯还在,只是出远门了,一定能骗过不知情的人。
我的手机壁纸是雯雯的照片,是去年在海滨旅行时照的。每当打开手机,我就能看到她的笑容。有时我会骗自己,也许雯雯只是一个人去旅行了吧?也许明天她就会回来吧?
可是雯雯再也回不来了。有一个想法一直隐约地在我脑海中徘徊,越来越无法摆脱掉。我质问自己:如果当初再多劝雯雯一次,如果我的态度再强硬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我的理性告诉我,雯雯去世不是我的责任。可是我陷入到强烈的愤怒中,没办法理性思考,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如果能够重新来过,我死活也不会让雯雯承受生命的危险。
悲痛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我无法可想,开始借酒消愁。我往常从来不喝酒,一杯下肚就醉了。我讨厌酒醉的感觉,可现在却离不开酒了。只有在脑子迷迷糊糊、昏昏悠悠时我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在酒醉的恍惚之中,我有时还能看到雯雯的倩影,好像她就在身边。一旦酒醒了,悲伤的情绪和生理的不适一起袭来,我的脑袋好像炸开了,想吐又吐不出来。我只有继续喝酒,把自己灌得更醉,只有这样折磨自己我才能原谅自己还活着,而雯雯已经不在了。
直到最糟糕的一次,我昼夜不分昏睡了两三天。黄昏时我爬起来找水喝,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妙。我喝下一杯水,压抑住口腔的酸臭恶心,这时突然发现木耳不见了。
我在家周围四处寻找木耳,怎么也找不到。我想不起来上次给木耳喂食是什么时候了。几天前我好像给木耳放了足够的猫粮,好像又没有。我猜想木耳一定是自己出去找吃的了。
我酒醒了,抓起车钥匙出去找木耳。木耳平时不出门,应该走不了太远。这时下起雨来,道路变得泥泞,我心情更烦躁了。我在周边绕了一圈,看到路上有一坨黑色的物体,一动也不动。我的心一下子拔凉,下车走过去看。那是一只后背通黑、腹部洁白的猫,我认出了他是木耳。看样子他是被车撞到,躺在路边已经不知多久,早就没了生命。我跪在地上,俯身看着他,全身都被雨淋湿了。
我找了条毛巾,包裹住这具小小的身体,把他带回了家。我把他埋在了花园的角落,那是他平时最喜欢散步的地方。
如果说雯雯的去世我还能推脱,木耳的死就全是我的错了。我厌恶这个自暴自弃、只知道埋怨的自己。在这一刹那我醒悟了。
我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之前是怎么生活在这样的垃圾场里。我刮掉杂乱无章的胡子,久违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忙活一阵子之后,我觉得自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慢慢苏醒过来了。
禁闭还在继续,城市依然如死亡一般寂静。我没了家人,没了工作,孤零零一个人住在乡下。在我眼里,这幢小住宅头一次变得这么空旷。
我的悲伤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猛烈了,而是变得更深刻、更绵长,如同一首远方传来的音乐。
我想找些事做,可是不知道要做什么。我唯一的愿望是再见一次雯雯,只恨死者不能复生。死者不能复生,这多么天经地义,又多么惨无人道。
当我被空虚所折磨,感觉要陷入疯狂时,一个奇迹发生了。
那时我刚熬过了一个阴沉漫长的下午,看着太阳要下山了。我枯坐在客厅,一动不动,整个人潜入到寂静中,听着自己的呼吸。这时门前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声音,我站起身来查看,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门口,仔细看是一只黑白猫。我的心跳加速,走过去仔细观察,这只猫不是木耳吗?他瘦了,憔悴了,身上脏兮兮的。当他见到我,跑过来蹭我的腿,喵喵地叫着。
我喂过猫粮后,他熟练地爬上楼梯,再跳到沙发上,趴在木耳生前最喜欢的位置上。一瞬间我有些悚然。难不成猫真的有九条命?我胆战心惊地走到花园,角落里小小的坟墓纹丝未动。我脑筋一转,回过神来,一定是当初我搞错了,把另外一只猫当成了木耳。那时我刚经过一场宿醉,又是阴暗的雨天,猫尸体又被撞伤,我只凭大小、毛色就认定了那是木耳。真正的木耳在游荡几天后,自己回家了。
我轻柔地抚摸着木耳,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我转念想到,如果雯雯的去世也是个误会该多好啊!我多希望雯雯能出现在我面前,再和我说说话。我搜肠刮肚,满是懊恼地琢磨着自己能做些什么。我突然灵机一动,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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