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在公交车里,送斯万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四年前初次和安托万约会时的情景。安托万说去餐馆之前要先送儿子斯万到前妻家。见到小男孩时玲有些紧张。她难以想象这个孩子会怎样看待她。斯万当时只有八岁,却有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这是种过早失去天真、让人心疼的沉稳。斯万下车后礼貌地跟玲告别,踮起脚来吻了她的左右脸颊。这原本是温暖的回忆,现在却变了味道。这是不是安托万设计好的策略,让可爱的孩子当恋爱的助力?玲不能否认,斯万确实使她对安托万产生了更多信任。这是最糟糕的事。玲现在对每一个回忆都产生了怀疑,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推敲,直到所有真相都变成了幻影。
刚和安托万恋爱时,玲觉得一切都像电影一样。这倒不是说一切都很浪漫。安托万不是个特别浪漫的人。而是说一切都有电影情节的既视感。玲喜欢看电影,也爱读小说。有时她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二手的。因为在她经历一种人生体验之前,她通常早就在电影里看过、在小说里读过同样的体验了。比如说乡愁。比如说爱情。比如说男友出轨。当她在安托万手机上看到那个年轻女孩的照片时,她不由得想到这是多么俗套的情节。
当一个人对某种体验有了事先预期,感受就没那么强烈了。可是这次有些不同。玲的感受很强烈。刚开始那几天,她感到头痛、恶心、心跳过快,几乎没法工作。直到现在,即使她已经感到麻木了,还是只能靠安眠药入睡。
在公开场合她装成没事的样子。只有少数几个密友知道这件事。上星期她跟母亲通话,母亲说做了一个梦,梦里玲很不开心。玲说梦都是反的。
玲看了一眼在她旁边安静坐着的斯万,猜他知道多少。大人总以为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精着呢。斯万带着耳机听歌,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他或许不知道具体缘由,但一定察觉到了玲与安托万之间的战火,举止格外小心翼翼。
为了这次与莉亚谈话,玲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玲与莉亚见过许多次,她们俩之间保持着礼节性的友好。莉亚跟安托万离婚十年了,大概早就没了多少芥蒂。但毕竟是前妻和现女友,多少会有些尴尬,每次在家庭聚会上聊天都有公事公办的味道。玲这次只说了想聊些私事。她要怎样展开对话?她想得到什么结果?她想了很久也想不清楚。可她就是想找人谈谈。
也许这是个坏主意。非常坏。一开始愤怒中的玲想要告诉全世界安托万的真面目,想把他彻底毁掉。后来她又害怕了,不敢跟任何人说。这是件丑事。玲在网上读到一条很难听,但又非常准确的评论:被出轨就像你的伴侣在床上拉了一坨屎,而你就躺在屎上。
玲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街景一晃而过。离目的地越近,她就越忐忑,好像学生时代上考场。
到站了。莉亚住在市郊的一间公寓。玲和斯万一起走向莉亚家。不过是十多分钟的路,玲却走得很艰难。
到家之后斯万只跟母亲简单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回自己房间玩电子游戏去了。
莉亚给玲煮了咖啡。玲拨弄着咖啡匙,在心里反复排练准备好的开场白。
每次见到莉亚,玲都觉得她身上充满了确定性。莉亚身材修长,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透露出事业女强人的锐利气质。玲觉得自己的生活很不确定,每一次人生抉择都有很多的偶然因素。尤其是现在,她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上。而莉亚看上去没有任何迟疑,她的生活已经规划好,她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玲过去总以为这是因为莉亚比她年长,有更多人生历练。这也许不假。但玲现在意识到,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她跟莉亚不够熟悉。出于自我保护,所有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营造出一种假象,好像自己的生活永远是一座坚实的堡垒,哪怕背后千疮百孔。
玲开口讲话了。因为酝酿太久,她像是在背台词,自己听起来都有些奇怪。她说自己和安托万的关系遇到了严重的危机,她想问莉亚一些事情。她明白莉亚可能不愿意牵涉进来。如果莉亚不想谈,那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如果莉亚肯帮忙,玲会非常感激。
莉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表示愿意帮忙,鼓励玲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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