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第二天身心疲惫,如同行尸走肉。她的情绪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想法一直在变化。有时她觉得应该立即分手,打算整理行李,叫出租车去旅馆;有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应该和安托万把话说清楚之后再做决定。她给安托万发了一条讯息,告诉他自己有不好的预感,问安托万是不是跟异性有不恰当的接触,让他下班后马上回家,今天晚上要好好谈一谈。事后玲认为发这条讯息是个错误,这给安托万提供了预警。但她当时实在没法沉着冷静。按照她手头上有的证据,安托万还没有肉体出轨。她害怕如果不给安托万发出警告,他随时可能找机会跟那个年轻姑娘见面。她也天真地期待安托万会良心发现,主动坦白。
傍晚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个人默默地在客厅坐着。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跳特别快。安托万下班回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还试图亲吻玲。玲把他推开,告诉他要严肃地谈谈。他问玲是不是看了他的手机。玲没有否认,坚持要安托万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托万开口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火上浇油,都让玲更加愤怒。他承认自己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天,但只是发信息罢了,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根本不算出轨。
玲问他:「难道说如果我跟别的男人用简讯谈情说爱、发裸照,你一点儿都不在乎吗?」他说自己会嫉妒,可依然不承认他的行为是出轨。
他接着说一些更愚蠢的话。他说这件事让他意识到他对玲的爱。在过去一个月里,他明明随时可以和那个女人见面,可是一直找借口推迟见面,这是因为他爱玲。可是玲看过他发的信息,昨天还在约见面。她相信安托万确实有些犹豫,没有立即越过红线;但她也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被抓住,他绝不会主动结束这段关系。
玲反复地逼问安托万,最后他承认这是精神出轨,向玲道歉。这道歉来得太迟了,也太不真诚。
晚饭时玲在平板电脑上播放一场关于出轨的演讲,要安托万一起看。临到结尾时,演讲人说出轨意味着一段关系的结束,你愿不愿意与伴侣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在听到这句话那一瞬间,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放声大哭。她勉强挤出一句话:「我那么爱你,可是你把一切都毁了。」
或许直到这时安托万才明白他对玲的伤害有多深。他哭着向玲道歉,说自己从来都不想伤害她。
但他已经伤害了玲,用最可耻的方式。出轨是残酷的精神虐待。而且他还没有完全坦白。
睡前玲吃了颗安眠药。等玲第二天睡醒,安托万已经上班了。他给玲留了条消息,说他很抱歉,他已经把那个女人的手机号封锁、把聊天记录都删除了。
玲给安托万发了一条消息:「我很想原谅你,所以我要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过去几年里有没有跟其他人调过情?小心,如果你撒谎,就是再一次伤害我。而且这还会证明你是个机会主义者,你感到抱歉只是因为被抓住了,你将来还会再犯。」
等待安托万回复的那一个小时是玲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小时。玲写的是她的真实想法,如果安托万否认事实,她只能选择分手。这个想法可怕极了。过去玲一直觉得自己不要当受害者,遭遇不忠就应该果断分手。现如今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反倒犹豫不决。不管一个人读过多少小说、看过多少电影、身边有多少人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不等到事情发生在你头上,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安托万的回复非常拖泥带水,就像挤牙膏一样。他总想试探玲到底已经知道多少,而且不停地为自己找借口。是的,他在社交媒体上有不恰当的对话(可那只是寻求刺激的幻想);是的,他跟别的女人说自己是单身,想交往(可是那些人都住在外国,根本不现实);是的,他收到了裸照(可那些人只是想骗他的钱或是想要签证)。
玲并不十分满意,但至少安托万没有撒更多的谎,她不需要立即考虑分手。
玲脑子里有无数互相冲突的想法和无法解答的问题。她急切地想要找个人谈谈,可她不知道找谁。她不敢跟父母说,害怕他们会太伤心。她也不敢跟朋友说,因为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这件事公开了,别人会怎么看安托万?邻居会怎么想?同事会怎么想?如果玲选择继续跟安托万在一起,别人会不会认为她太软弱?她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是不是因为她没有魅力?她还爱安托万吗?她留下来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害怕孤独?她的原则和自尊心到哪里去了?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安托万为什么出轨。在玲的既往印象中,出轨是情感关系中的不快乐造成的。可是回顾以往,玲看不出自己哪一点让安托万不满意。事实上,他们过去经常主动提到这个问题,互相提问有什么可以改善的地方,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玲是个现实主义者,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需要一个更富有或是更英俊的男朋友。她选择和安托万在一起,意味着安托万的优缺点都是可以接受的,她并不要求他变得更好。她一直以为安托万也是同样的心态。他不是一个有很高物质需求的人。他有过数次跳槽的机会,可他更喜欢工作清闲,哪怕少赚一点钱。他从来没有跟玲抱怨过,没表达过任何不满,总说自己很幸福。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玲看了安托万手机上那么多人的照片,并不觉得她们比自己更漂亮。安托万的动机是什么?
他给出的理由非常老套。他说自己眼看就要四十岁了,感觉自己发福了,变老了。通过和年轻女人谈情说爱,他觉得自己依然有魅力,让他得到了肯定。所以他犯下了「错误」。
她讨厌安托万的说辞,这绝不是错误。把桌上水杯碰倒了是错误,早上睡过头了是错误;出轨是自觉的行为,是他自己主动的选择。这是一场长达数年的欺骗。玲有时会想,比起这种长期频繁的精神出轨,一次偶然的酒后乱性是不是更容易原谅。最后她觉得这就像是比较被车撞死和被水淹死哪个更严重,根本没意义。
也许中年危机就是真相。但玲依然不满意。无数人经历过中年危机,但并不是其中每一个都会选择出轨。如果安托万习惯了用性刺激来弥补自信的缺失,他要如何保证将来不会再次出轨呢?她狂热地阅读心理学书籍,想找出更深层的解释。她发现出轨者的行为千篇一律,找的借口都大同小异。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是一个坏人。出轨者往往会将自己的行为理性化(这根本不是出轨)、淡化(这是出轨但是并不严重)。安托万反复试图向玲证明自己并不打算肉体出轨、只是追求微不足道的心理刺激,这其实起到了负作用,因为玲无法接受他只为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快感就将两人的爱情置于危险之中。他活在幻觉里,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被抓住。他以为只要玲不知道真相就不会受到伤害,这只是无害的娱乐。他陷得越来越深。也许就算玲没有发现,他这次出轨也会无疾而终。但他一直这样玩火,真的不会玩火自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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