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警察。她不定时地检查安托万的手机,查他的行车记录。她无法轻易地重新信任他。这是出轨带来的糟糕后果。安托万曾经天真地说,他希望这次风波可以让他们的关系更稳固。在渡过最初的危险期后,他们的关系确实有一段短时间的蜜月阶段。安托万用甜言蜜语和礼物轰炸玲,他们还去了阿尔卑斯旅行。玲无法自控地被激起了竞争的斗志,想要证明自己强过外面的野花野草,也施起了温柔的手段。但这短暂的回春只是一种脆弱的假象。在从阿尔卑斯回来的路上,玲突然想起过去旅行过后整理照片时,安托万从来不直接把手机交给她,而是用网络传送照片。他明显早有提防。这让玲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这是玲新的日常。玲觉得自己像是疯了。有时她一刻也离不开安托万,看不见他就会焦虑;有时她无法忍受安托万,恨不得他彻底消失。不管她的心情有多好,随时都可能被一件小事戳中,变得失落沮丧。即使在最开心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自己过去曾经同样很开心,可开心背后都是可耻的谎言。她过去的人生故事被改写了,她过去和安托万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有了新的内涵。玲有写日记的习惯,这让她可以对照安托万出轨的时间链。比方说某次安托万刚刚送玲出门,跟她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头就跟网上的情人勾搭。玲为自己过去的愚蠢感到自责。玲过去看小说电影时,总觉得出轨情节不真实,女人为什么那么容易被骗。她过去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安托万,以为他绝对不可能出轨。事实证明,如果你对一个人不设任何防备,他可以轻易地欺骗你。安托万过去的武器是玲对他的信任。这个武器已经失灵了。出轨不可能让爱情变得更好,就像癌症不能让人更健康。信任一旦被破坏就难以重建,玲和安托万的爱情永远存在一条疤痕。
玲不停地在网上出轨受害者的互助论坛上看经验心得。她学到出轨者从不会一次性说出所有真相。她不由得纳闷安托万是不是藏了更多东西。玲数次直接询问安托万是否还有秘密,他直视玲的双眼,说他已经坦白一切,没有任何秘密了。
玲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不对。玲原本不擅长操弄数码设备,但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死心塌地挖掘出轨真相的女人的潜力。她核对安托万手机上的上网记录和信用卡账单,不仅发现了他在更多交友网站上的帐号,还发现他多年来频繁访问色情网站,多次给色情女主播打赏。她再次跟安托万对质,他承认自己过去每周都会上色情网站自慰。
上一次对质时玲感到愤怒和痛苦,这次她却觉得有些麻木,很累、很烦躁。她想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可是没办法集中精神。第二天太阳刚出来她就起床了,一个人去外面散步,忍着冷风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她琢磨自己能不能接受安托万的行为。她知道男人爱看色情片,对此并不特别在意。但是色情主播是互动性的,跟去夜店看脱衣舞没什么两样,玲完全没法接受。回家前玲暗想安托万会不会发现她突然不见了,会不会着急,谁知他压根还没睡醒。玲将自己受到的折磨与安托万的心不在焉相比较,格外地受刺激。她把安托万叫醒,告诉他接下来几个月是对他的考察期,她会重新考虑分手这一选项。她在安托万的脸上寻找焦虑,可是没有找到。事后他说自己在车上偷偷哭了,她不知道是真是假。
作为一个有女友、有活跃性生活的中年人,安托万居然如此沉迷色情,结合他之前在网上交友的行为,他是不是有性瘾?玲之前看了那么多的心理学书,都是分析中年危机、自恋人格什么的,现在好像都用不上了。安托万不承认自己有成瘾症状。他已经戒掉社交网络、色情网站一个多月了,他说自己感觉很好,一点儿都不怀念那些网站。如果他这么轻松就戒掉了,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沉迷呢?
事到如今,玲已经知道安托万说谎成性,不会再轻信他了。其实过去玲就知道他爱说谎。比如说朋友邀请聚会,他不想去,就编造一个借口。有时他的借口如此荒谬,让玲想到不想上学而装病的小孩子。既然是多年好友,老实说太忙太累不想去不就行了,何必要说谎呢?他能在无所谓的小事上说谎,遇到大事不就更会选择欺骗了吗?安托万一直说自己从来没有肉体出轨,玲过去也一直相信这一点,可她现在对此存疑了。她要求和安托万一起去医院检测性病,医生的每一个问题、体检的每一个步骤都让她感到屈辱。至少结果都是阴性。
在玲的坚持下,安托万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在法国看医生特别没效率,普通生病都能拖半个月,心理医生就更难约了。等了一个多月安托万才见了一个心理医生,头一次见面就是把他的情况陈述了一遍。第二次咨询又隔了三星期,安托万把青少年时期的成长经历讲了一遍。每次心理咨询只有一小时,不知道何时才能进入正题。玲想靠心理咨询给自己提供一个保障,希望借此纠正安托万的行为。但她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出轨这种事,难道真的可以靠心理咨询「治」好吗?有时她反倒觉得见过两次心理医生给了安托万更多说辞。安托万埋怨他的父母。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他的父亲家暴他的母亲,他试图保护母亲,结果也被打;第二天他还要在学校里撒谎掩饰,说自己鼻青脸肿是因为意外摔倒。他永远记得母亲倒在地上哭的样子。他的母亲在家暴的折磨下,跟同事出轨了。这个男同事和安托万的母亲一样,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他还给安托万上过课。安托万曾经希望母亲离婚,跟出轨对象在一起。他的父母现在都年过七十了,两人依然在一起生活,是郊区里的一对富裕、慈祥的老夫妻,家暴、出轨都成了永远不再重新提起的陈年丑闻。安托万说也许正是因为父母给他造成的心理创伤,让他成年后也选择了用出轨缓解生活压力。难道说童年不幸的人就不能有健康的婚恋关系了吗?无论中年危机还是家庭创伤,在玲听起来,总之安托万不愿意承认是他自己的错。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春分过后,天气一天天转暖。从表面上看两人已经合好了,很少再提起出轨的事。但是阴影一直存在。安托万向来待玲不差。他什么家务都做,还烧得一手好菜。自从跟玲在一起,他连包饺子都学会了。这场出轨风波过后,他就更小心体贴了。可就算他有一百样好,如果留不住他的心,就全都作废了。
安托万和玲依然会互相说「我爱你」。这和「你好」「再见」「谢谢」一样,是改不掉的日常惯用语。但是内涵已经不一样了。玲不知道安托万说这句话时有多少诚意。他真的还爱玲吗?他过去真的爱过玲吗?如果他真的爱玲,为什么会出轨呢?玲也对自己的情感产生了怀疑。她对安托万的感情是爱,还是依赖?她不停地寻找爱情的证据,找到的却都是些肤浅的回忆:约会、礼物、社交、旅行。普通人的爱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夸张的故事情节。她的朋友已经证明了,二十年的婚姻也能瞬间崩溃,又有什么证据能让她安心呢?
她读了太多出轨故事,知道出轨者重新出轨的概率很高。玲感觉像是兜里揣了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炸了。等将来玲人老珠黄了,安托万会不会重施故伎?如果两人有了孩子,玲就算想走也难了。她应该相信安托万、继续向这段感情投资吗?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及时脱身呢?她每天都在问自己,可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跟莉亚说这件事,一方面是需要找人倾诉,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听听旁人的建议。安托万从来没有解释过跟莉亚离婚的原因,只说是性格不合。事到如今,玲也不拐弯抹角了,她直接问莉亚当初为什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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